在快樂習慣之後
被習慣的快樂一文一直是這個部落格中我個人滿喜歡的一篇文章,因為它主題明確,又把我大學幾年對「快樂」這個大命題的一些不同面向的思考串在一起,寫這類文章總是能從中又更認識一些自己。
想過若干年後會有續集,倒沒想到楔子居然還是同一個:
和一位朋友聊到,如果有得選擇,比起富二代,我寧願活出一個白手起家的人生,我朋友馬上表示同意,說她如果是富二代應該會無聊到想跳樓,雖然誇張了點,但這也是我的心聲,我們隨即往下聊其他話題;後來回憶這段,明明是很離經叛道的思想,我們居然能這麼理所當然的達成共識,倒也十分有趣。
四年後在倫敦街頭的英式酒館,我和朋友無意間聊到這個故事,意外的發現他們不太贊同我的想法,於是我展開分享了一下我的想法,他們則提出他們不認同的點,雖然沒有改變我原本的想法,但讓我有了更多不同面向的思考,是一段很舒服的深度聊天。
幾週後和另外一群朋友聚會,剛好有同行友人正在苦惱一些相關的問題,於是我分享了這個楔子和我們幾週前聊天的內容,想想應該記述在這裡,順便聊聊我這幾年的一些心境變化,是為此文。
「破關」
當時,我那些馬上表達不贊同的朋友們提問,為什麼富二代會無聊?從我們平凡人的角度來看,會覺得富二代什麼都有了,但那很可能只是所謂「貧窮限制了我們的想像」,有錢如首富 Elon Musk,也是整天煩惱著如何帶人類上火星、如何實現全自駕車等等。
討論過程中我們嘗試切換了好幾個說法,後來我們達成共識用遊戲破關來比喻。人生就像不斷的在闖關,他們問,我是不是暗藏了「關卡是有限的」假設,才會說「富二代生活無聊」,因為富二代已經把這遊戲全破了;而他們覺得實際上關卡很可能是無限的,你過了這一關,永遠還有下一關、下一個目標等著。
我同意關卡是無限的,但我覺得窮人與富二代的差別在於,窮人可能是從第一關開始破,從沒有任何資源,到開始接零工賺基本時薪、到領第一份正職薪水、加薪、跳槽;「破關」的獎賞,也許是從吃得很簡樸,到開始會去一些餐廳外食、開始吃高檔餐廳、去國外體驗各種美食等等,前面的關卡每一關都很簡單,但愈後面的關卡,所需要的資源和時間也愈來愈多,「破關」所帶來的多巴胺也愈來愈難以獲得。
與此同時,原本獲得的「獎賞」,例如薪水提高帶來的生活品質提升,也很快的因為享樂適應而逐漸習慣,不再視其如珍寶。
對窮人來說,一開始接零工當然門檻很低,隨便都能「破關」,但賺到的錢和成就感也是實打實的;富二代,以及那些已經享有很多資源的人,就像是起點已經是第一百零一關了,就算永遠有下一關等著,但每一關都需要花更多努力去爭取,也許是透過社交場合培養人脈,也許是透過創業;起點那麼高的情況下,要能做出成績來,難度和打零工豈可同日而語?
是故,富二代生活無聊,因為能夠「破關」的機會更少、難度更大。
Delta: 比例的影響更大
好吧,如果說所謂的富二代離我們的生活過於遙遠,那我也許可以談談這幾年我的心境。三年前剛來的時候不太快樂,其緣由寫在被時差隔開的孤島,主要是缺少朋友圈、還未融入倫敦生活與在家工作的原因;但到最近兩年,總覺得還是不如大學時快樂,可能原因有很多1,其中之一是我有點卡住了的感覺。
這裡的卡住,實際上是覺得成長速度太慢了,或者說,Delta (變動量) 太小了。通常如果沒有意外,例如換環境、換工作、遇到貴人等等,成長速度是不會有數量級的變化,頂多是常數的變化,但因為以前基數比較小,就覺得成長速度很快。也許大學時可能是從 0.5 → 1.3 → 2.2,每一步都覺得比例差很多;出社會後感覺像是 19 → 22 → 26,就算變動的「量」可能還比大學時多,但比例上幾乎無關痛癢。2
活在當下?
我朋友問,那數字的大小多少還是有關係吧,應該要考慮享受當下的部分?我卻認為人是會享樂適應的,而且弔詭的是,體驗得愈多反而想要沈浸在當下的難度愈高。
例如上個月我去了兩場演唱會,忍不住在看的過程就會拿幾個月前非常喜歡的另一場演唱會來對比,然後就會覺得好像這兩場的收音都不怎麼樣;或者我和朋友去看 Jimmy O Yang 脫口秀,那是我第一場大型脫口秀,看完之後覺得很喜歡,我朋友則會拿之前他看過的 Trevor Noah 來比較,覺得這場相對沒那麼爽。
經歷得愈多,一方面可以提高鑑賞力,知道一場秀、一道菜、一個旅遊景點是好在哪、不好在哪,但另一方面,也讓人下意識的嘗試把每一個新體驗放在光譜上的某個位置,去評價好壞而不是享受當下。
如果體驗得少,對於任何一個嶄新的體驗,我們不知道其相對水準好壞,反而能放開心胸去細細感受與品味,而這正是我說愈到後面的「關卡」,快樂愈難獲得的原因之一。
DMN 與心流
我在學生時期一直抱著追求經驗多元化的心態在嘗試新體驗,這也確實給我帶來了很多快樂,但這幾年反而覺得對於某些體驗過很多次的類型,好像某種程度上如上述所說阻礙了我樂在其中的程度。換個角度想,我可能也應該要讓自己的體驗更多元,才不會被邊際效用遞減所困擾。
不過,我某種程度上也確實不是一個很容易享受當下的人。
上述提到的「評價」行為,或者像這裡會發的一些分析或自省的文章,以及我平常可能跟朋友聊天或寫日記的內容,都符合神經科學發現,大腦的「DMN」(預設網路模式)會做的事。
DMN 是平常大腦待機時的模式,相對於 TPN (Task Positive Network),後者專注於當下,專注於解決任務;DMN 跟各種自我整合、反芻、創意都有關聯:
DMN 跟大腦的情境記憶是一體的。什麼叫情境記憶?也就是 “ 我是誰 ” “ 我經歷過什麼 ” “ 哪些東西跟我有關 ” ,等等,它是構成我們自我認知和生命連續體的關鍵環節。
所以,為什麼 DMN 會如此活躍?大幅地在於:它需要把大腦每分每秒所接收到的資訊,進行篩選、判斷,聯繫、對比,然後整合進 “ 我們的一生 ” 裡面,讓它成為你的 “ 自我 ” 的一部分。也就是說:很多時候, “ 想太多 ” 也許意味著什麼呢?意味著你的生命體驗會更豐富,更飽滿,更豐富。
以我對自己的了解,我的 DMN 相當活躍,很多時候都會走神去思考各種事情而不太在意當下;然而,我卻有另一項姑且算是天賦的事情,那就是我很容易進心流,特別是寫程式、和其他涉及到創作的工作,例如剪影片、調酒、煮菜、深度聊天等等。而心流狀態正可以大幅壓抑 DMN 的作用,讓我得以幾乎百分之百沈浸在當下。
當然,心流也不是說進就能進,所以我最近在多嘗試冥想,也是另一種有效關掉 DMN 的練習,如果之後有機會再寫另一篇文章分享。3
從快樂到平靜
其實快樂也不是只來自所謂的 Delta 或享受當下,我覺得我過去一年有挺多快樂來源,包含對時間、生活的主控權變高了,跟許多朋友都有不錯的深度聊天,愈來愈不被錢所侷限等等。
前一陣子曾經和朋友聊到,我的心情大部分時候的基調是平靜,這個平靜一言以蔽之,就是不管是不快樂或是快樂,都能以平淡的心情觀之並與之共存,上述的這些快樂來源,也許精準一點的說法是可以讓我的心情平靜的方式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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行文至此,想到的可能原因之一是被習慣的快樂一文提到的「干擾」,大學時曾經痛恨的各種系上必修課,很可能反而讓我的快樂感受更強烈;另外,人生四千個禮拜談到「與他人同步的程度」也會影響快樂程度,也許也是大學比較快樂的原因之一,生活節奏可以跟足夠大的人群同步;在這裡雖然也是可以把自己想成是整個社會眾多上班族的一員,但這種想像比起具象的學校、每天見到的同學,終究還是弱了不少。另外,我在英國這幾年一直維持差不多的生活水準(花費不升反降),不像大學因為覺得出社會的薪水肯定會遠高於此時此刻,所以花費快速跟著收入同步上漲,收穫了 Delta 帶來的快樂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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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裡也可以質疑,也許我大學時期的體驗、學習、享樂的質和量都真的比較高,畢竟學生的生活多采多姿,而且台灣外食、娛樂便宜;我這裡傾向相信我開始工作後的質、量都還是比較高,因為薪水實在差太多了,而且以我個人來說,從台灣隻身來到歐洲,不論是工作跟生活環境應該都有非常不一樣的差異。 ↩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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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年看的書幾乎圍繞在禪、腦神經科學、啟靈藥,彼此表面看起來風馬牛不相及,實際互有關聯甚至幾乎是一體兩面,挺有意思的。 ↩︎